就在这一天晚上,他在“一切悲伤的人们”教堂做过祈祷,在李吉伊区上走着。忽然他前面驰过一辆华丽的马车,驿站长认出了明斯基。马车在一座三层楼房的大门口停下,骠骑兵就跑上了台阶。驿站长的头脑里闪过一个侥幸的念头。他折了回来,同车夫并肩站住。“老弟,是谁的马?”他问,“不是明斯基的吗?”“正是,”车夫回答,“你要什么?”“是这么回事:你的主人吩咐我送一张字条给他的杜妮亚,可是我把他的杜妮亚住在哪里忘记了。”“就在这儿二层楼上。你同你的字条都来晚了,老兄,现在他本人已经在她那里了。”“不要紧,”驿站长表示不同意,他心里激动得不可名状,“谢谢你的指点,可是我还要把我的事办到。”说着这话他就走上楼梯。
门锁着。他按了铃,他在焦急的等待中过了几秒钟。钥匙响了,有人给他开了门。“阿芙多佳·西米翁诺芙娜在这里吗?”他问。“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女仆回答着,“你找她做什么?”驿站长并不回答,径自走进客厅。“不行,不行!”女仆跟在他后面叫道,“阿芙多佳·西米翁诺芙娜有客。”但是驿站长不听,继续往前走。头两间屋子很暗,第三间里有灯光。他走到开着的门边,停了下来。在布置得很精致的房间里,明斯基沉思地坐着。杜妮亚穿着极其华丽的时装,坐在他的安乐椅的扶手上,像女骑士坐在她的英国马鞍上一样。她深情地望着明斯基,把他的乌黑的鬈发绕在她的闪闪发光的手指上。可怜的驿站长啊!他从来不曾觉得他的女儿有这么美,他情不自禁地叹赏起来。“是谁?”她并没有抬起头来,问道。他仍旧不做声。没有听到回答,杜妮亚抬起头来……一声惊叫就倒在地毯上。明斯基吓了一跳,跑过去扶她,猛然看见老驿站长站在门口。他放下杜妮亚,走到他跟前,气得浑身发抖。“你要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怎么像强盗似的悄悄地跟着我?还是你想杀死我?你给我滚!”说着就用一只有力的手抓住老头的衣领,把他推到楼梯上。
老头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朋友劝他去控诉,但是驿站长想了一想,把手一摆,决定让步。两天之后,他从彼得堡动身回到自己的驿站,重又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失去了杜妮亚单独生活,没有得到她的一点消息,”他结束道,“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她是死是活,只有上帝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被过路的?浪子勾引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把她弄去供养一阵,然后就抛弃了。在彼得堡,这种年轻的傻丫头多的是,今天穿绸缎,穿天鹅绒;可是明天,你瞧吧,就会跟穷酒鬼在一起扫大街了。有时候一想到杜妮亚也许会流落在那边,就不由得要犯罪,希望她进坟墓……”
这就是我的朋友,年老的驿站长的故事,不止一次被泪水打断的故事,——他像德米特里叶夫的美丽的叙事诗里的热心的杰连吉伊奇那样用衣裾拭着眼泪,样子非常感人。这眼泪部分是由于他在继续讲述时喝的五杯潘趣酒所引起的,但是不管怎样,这眼泪使我的心十分感动。同他分别后,我久久不能忘掉年老的驿站长,我久久想念着可怜的杜妮亚……
还在不久以前,我路过某地的时候,想起了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主管的驿站已经撤销。对我的问题“老站长还活着吗”,没有人能够给我满意的答复。我决定去重访旧地,就向私人租了几匹马,前往H村。
这发生在秋天。满天灰色的云朵;冷风从收割过的田野吹来,风过之处,树上的红叶和黄叶都被吹走。我进村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在驿舍旁边停下。门厅里(可怜的杜妮亚曾在那里吻过我)走出了一个胖胖的村妇,她回答我说,老站长已经死了快一年了,他家里搬来一个做啤酒的师傅,她就是啤酒师傅的妻子。我开始为白跑一趟和白白花掉的七个卢布感到惋惜。“他是怎么死的?”我问啤酒师傅的妻子。“喝酒喝死的,老兄。”她回答说。“他葬在什么地方呢?”“在郊外,在他死去的妻子旁边。”“能带我到他坟上去吗?”“怎么不能。嗳,万卡!你玩猫该玩够了。陪这位老爷到坟地去,指给他看老站长的坟在哪里。”
她这样说的当儿,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红头发、独眼的男孩跑到我面前,立即领我到郊外去。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