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宝坠说,“我喜欢和牛在一起。”
“你叔不是说了么?”母亲慢条斯理地说,“他走后让你回屋来住。”
“不。”宝坠坚决地说,“花儿要生了。”
“那等花儿生了后你回屋?”
“花儿一生,牛就更多了,牛离不开我。”宝坠赶着牛回到牛屋。他跳上牛槽,将三朵梅花扣结结实实地盘在牛栏上,然后给牛饮水。
牛屋里灯影黯然。空气很静,这使得牛饮水的声音格外清脆。这时牛屋的门开了,雪儿穿件蓝褂子进来了,她捧着一个碗,辫梢上系着白头绳。她默默地把碗摆在饭桌上,然后转身定定地看着宝坠。
“你今天送叔去了?”宝坠问她。
雪儿“嗯”了一声。
“去的人多吗?”宝坠又问。
雪儿依旧“嗯”了一声。
牛嗞咕嗞咕地饮水不止。
“哥——哥——”雪儿忽然带着哭音对宝坠说,“以前我叫你宝坠你生气吗?”
宝坠摇摇头,说:“我就叫宝坠呀,你喊我哥哥是什么意思?”
“哥哥就是亲人的意思,就是你比我大的意思。”雪儿说。
“扁脸还比你大呢,你也喊它做哥哥吗?”宝坠问。
“跟牛不能这么论。”雪儿耐心地解释,“人才分兄弟姐妹。”
“噢。”宝坠惆怅地说,“我是哥哥。”
三头牛饮足水匍匐在干草上。
“怎么以前我不是哥哥呢?”宝坠糊涂地问。
雪儿委屈地说:“那时我恨你,才不会叫你哥哥呢。爸活着时从来没有抱过我一回,他就在乎你,天天惦记你的牛屋。他快死的时候上不来气,我就给他喂水,可他老喊你的名字。我还是他亲生的呢!”
“你就恨我了?”宝坠问。
雪儿点点头,说:“爸一死就不恨你了。”
“不恨了?”
“没人像爸那么疼你了。”雪儿说,“还恨你干什么。”
“那你恨我叔?”宝坠又问。
雪儿噙着泪花摇摇头,说:“我可怜他。他天天半夜都要挨妈的骂。她一骂他,他就哭,边哭还边‘宝坠宝坠’地叫。”
“你怎么知道呢?”宝坠问。
“我听到的啊。”雪儿说,“妈骂他的声音很大,传到我的屋子里了。后来一到半夜我就醒,醒来就能听见妈在骂他。到了雾月妈骂他就更凶。”
“妈骂他什么呢?”
“窝囊废。”雪儿答,“就这一句话。”
宝坠满面迷惑。
“‘窝囊废’就是不中用的意思。”雪儿解释。
“妈半夜要用叔干什么?”宝坠问。
“我也不知道。”雪儿说。
“叔挨骂后喊我的名字做啥?”宝坠又问。
“我也不明白。”雪儿说,“是不是你让他变成窝囊废了?”
宝坠正言厉色地说:“我能放牛,我都不是窝囊废,我怎么能让叔变成窝囊废呢?妈净胡说,叔什么活都会干,还知道牛长着四个胃,他多了不起。不过他不会系梅花扣。”宝坠说,“你说叔和妈都不会系梅花扣,我是跟谁学的呢?”
“你自己的亲爸呗。”雪儿说。
“他在哪儿?”宝坠兴奋地问。
“地下。”雪儿一努嘴说,“听人说,早死了。”
宝坠颇为失落地“呃”了一声。
“今天才把爸埋了,李二拐就领着红木来咱家了。”雪儿说。
“妈给他们饭吃了?”宝坠问。
“给了。”雪儿说,“还把你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给了红木。”
“你不乐意他们来?”宝坠问。
雪儿凄怨地说:“爸才死,妈就给他们饭吃,我都不想跟她说话了。”
“那就不跟她说话。”
“可屋子里就我和妈两个人。”雪儿忧心忡忡地说,“要是不说话,我怕她生气,以后她半夜没人骂了,会不会骂我呢?”
“她凭什么骂你?”宝坠颇为认真地说,“你又没让肚子里的蛔虫跑到她肚子里。”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