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7月19日,曾国藩率军攻入天京,失去控制的湘军士兵为报久困城下、死伤惨重之仇,他们逢人便杀,遇财就抢,见屋即烧。与清朝整整对峙长达11年之久的太平天国心脏之所在,就这样成为湘军的一处发泄之地。
天京陷落,也就意味着剿灭太平天国的目的业已实现,曾国藩的“事功”也由此而达至峰巅。本该扬眉吐气、高兴陶醉的他,却面临着一连串新的操持、疑惧、忧心、困惑与烦恼。
攻克天京,原以为清廷会加功封赏,而实际上曾国藩得到的却是接二连三的严责与警告。如果说口头的或书面的指责尚能忍受,那么军事上的防范之举,曾国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就在湘军合围天京之时,清廷以种种借口调动其他军事力量,在长江中下游屯兵布防。清廷意图昭然若揭,针对的已不是太平军,而是对清王朝忠心耿耿的曾国藩了。一旦湘军轻举妄动,就会遭致其他清军围攻。不仅如此,清廷还暗中支持左宗棠的左系湘军脱离曾国藩,与其分庭抗礼,以收内部瓦解之功。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历史常以惊人的相似重复上演过去的一幕幕悲喜剧,达到事业顶峰的曾国藩同样不得不面临中国古代历史的盲点与困局。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无非三条:一是起兵反叛清朝,问鼎中原;二是保持实力,维持现状;三是裁撤湘军,自剪羽翼,以明心志。
此时的曾国藩如若反戈一击,只要他打出“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的旗号,草拟一封类似于《讨粤匪檄》的《讨满清檄》,振臂一呼,必能起到豪杰景从、天下归心之效。
这天晚上,刚审完被俘的李秀成进入卧室休息,就有30多名湘军将领集于前厅“逼宫”,要求曾国藩接见表态,打到北京夺下“鸟位”。他良久不语,后命人取来笔墨,写下一副对联:“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就在众人呈出咋舌、叹息、摇头、颔首、呆然等各种表情之时,曾国藩早已掷笔而去。
要说龙袍加身对他没有半点儿诱惑,肯定是一句假话。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国人内心深处都有着浓厚的帝王思想,只是有人表现得十分强烈,有人沉隐于潜意识之中。一生谨小慎微、临事如履薄冰的曾国藩,不得不犹豫再三、权衡不已。当初出山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在于为清廷效命打江山?否,他是要恢复中华传统文化,也就是2000年来一以贯之的儒家主流思想。但作为理学家的他,曾以要挟咸丰帝并伸手要官要权而遭致多方攻诘,如果再行起兵,不更将自己推向不忠不义、虚假伪善的境地吗?曾国藩当初出山想得最多的,是为道义而战,为使命献身,没想到还真的修成了正果。
曾国藩以一个道学家的身份处事,似乎显得枯燥古板、面目可憎、索然无味,但他也有幽默生动、妙趣横生、精彩纷呈的一面,特别是有着一股内在的人格魅力。李秀成被俘后,面对着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始终坚贞不屈,算得上一条铮铮汉子。可曾国藩一来,情形就急转直下了,他不仅每天撰写被人讥称为投降书的《自述》,还向曾国藩表明心迹,愿收罗30多万太平天国余部,听命于曾国藩,为他反满复汉当皇帝效犬马之劳。
然而,曾国藩放弃了这个中国近代史上可能会改朝换代的机会!
如果从宿命论的角度来言,这便是华夏民族的劫数——所谓在劫难逃也。
当然,如果曾国藩推翻了清王朝,那他也就不是历史上的曾国藩,也不是我们今天所知道、认识、评说的曾国藩了。
曾国藩最终采取的策略,连保存实力的意图也没有,而是大刀阔斧地自剪羽翼。以他的本意,原想将湘军全部裁撤掉,后经人劝谏提醒,才保留了约两万嫡系精英,一则北方捻军正盛,湘军还有可用之处;二则只有以实力作后盾,才能真正保住自己的利益地位不受侵犯、身家性命免遭伤害。
拥有重兵之人,要么问鼎皇权王位,要么被人打败击溃,像曾国藩这样主动裁剪、自行解散,自古以来还比较少见。那些因他而起的后代军阀,由湘军分出的淮军,由淮军领袖李鸿章而栽培的袁世凯练出的新军,由新军而分化出的一大帮大大小小的北洋军阀,真可谓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北洋时期,各路军阀为了一己之利相互混战,给中华大地带来的深重灾难,真是罄竹难书。这是“始作俑者”的曾国藩所没有料到的,同时也更加反衬出他的高风亮节与不同凡响。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