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生活于老家,喜欢翻弄锄头,扛着去路边、山坡上,这里挖挖,那里挖挖。麻栗树做的锄头把,很硬扎,很牢实,但是锄头脑上的楔子容易脱落。如果一不小心,把楔子弄脱落了,我们很发愁,那么小的孩子,要用砍刀把一截木质硬扎的麻栗木砍薄,再楔进锄头脑里,并不容易。
白麻栗树枝桠恰当的,可以砍来制作弹弓,虽然很坚硬,但是砍下来之后,慢慢用小刀刮削,刮削光滑了,慢慢阴干,制作的弹弓不容易开裂。白麻栗木弹弓不容易被掰折断,经用,用得表面光滑锃亮,更加讨我们小孩子喜欢。我们拿着它,满村子内外去打鸟,有时就躲在堂屋里,透过门缝或者镂花的窗棂,等候着小鸟们飞落在院子里的梨树、李树、柿子树上。它们一落定,我们就在弹弓皮兜里包上一粒小石子,使足劲拉开弹弓皮筋,满怀希望地打出去。
我家的犁,一架架都是白麻栗木制作的,光滑,硬扎,经用很多年。
白麻栗树结的果子太小,但是很多,金黄的深秋,一个一个小小的盖子炸裂开来,白麻栗果子就爆出来,落满山坡一地。山区人家的猪,就在林间觅食白麻栗果,一头头长得膘肥体壮、油光锃亮,一根根毛好像都冒着油,好像是茁壮肥嫩的庄稼。这样的土猪,待到腊月里杀年猪,肉非常香,腌制成腊肉,风干,炒青葱、红蒜苗,都很香。
黄麻栎树,比较像板栗树,叶子也比较像板栗树叶子,结的果子相对比较大,也像板栗一样,有一个毛绒绒的巨大壳,晚秋麻栎果黄熟,在明媚阳光里哔哔啵啵爆裂开来,落满一地,一枚枚像棕黄的枣子。我们就拾取它来做子弹、弹珠,在地上争斗,做游戏。乡村人家放着的猪,同样爱到黄麻栎林间来觅食黄麻栎果。
干枯倒地、腐烂的麻栗树和麻栎树上,还有其他一些木质坚硬的杂木上,比如一些山毛榉上,雨季一来,一夜之间,就会令人惊奇的长出许多很美丽肥大的耳朵,神仙的耳朵——香蕈和木耳。
初中一年级时,一九八三年,我寄住在乡中学山下的外公家。每过几年,外公家都要从紫溪山区拉回一汽车柴,其中多数为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还有其他山毛榉杂木。这些木柴比松木经烧。我寄住在外公家时,外公正好从紫溪山区拉回家一大汽车柴,堆了半院子。那时正是雨水涟涟的七八月,常常是一天两三场雨,雨后马上又阳光明媚。这最有利于野生菌大量生长。一夜之间,外公家院子里的每一根木柴上,都长出了香蕈和木耳,三朵五朵一簇,十朵二十朵一丛,满院子长满了神仙的耳朵,好像有无数神秘的仙子光临,躲藏在地下,满院子尽是菌子香,麻栗木和麻栎木香。
家里竟然长出这么多古怪精灵,外婆、小姨和小舅都觉得很古怪,很害怕。外公把香蕈和木耳采摘一些下来,准备烹吃。我很高兴地帮助他,小心地一朵朵采摘。外婆和小姨却害怕,觉得这些精灵有毒甚至会作怪害人,甚至担心是鬼怪所变,极力阻止和反对我们采摘来吃。但是,我和外公闻着它们诱人的香,很馋,就炒了些吃,香得不得了,小舅也犹犹豫豫和我们吃了几箸。我们没事,就让外婆和小姨也吃。女人家胆小,最终没敢吃。那一个雨季,是最令我难忘的幸福时光。一场阳光一场雨,香蕈和木耳就又从柴堆上出一拨。吃不了那么多,我们就采摘下来,晒干,收藏着,慢慢吃。
干枯、腐烂的树干上长出的菌子,很干净,很肥嫩,饱吸了麻栗木和麻栎木等等木头的木香,这些菌子香得很。那时吃了较多的香蕈,至今想来还觉得齿颊芬芳。
神秘美丽的紫溪山区,满地干枯、倒伏、腐烂的枯藤古麻栗树,雨季一来,满地香薰丛生,香漫了整个山野,美丽了整个山野,神秘了整个山野,神奇了整个山野。
杉老树
杉老树,我估计就是杉松,因为它满面给人雪灰色感觉,甚至银灰色感觉,远远一看,远远近近,层峦叠嶂的杉老树,好比满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好像一个冰川纪的世界,给人历史悠久、苍老感觉,又仿如一位须发灰白或者银白的老人,家乡云南人就叫它杉老树,冠以一个“老“字,突出它给人的历史沧桑感。家乡人这种叫法比较形象生动准确,突出了它的色彩特征和给人的历史沧桑感。
我在九寨沟寒冷的高山顶上见到密布着冷杉,看来它真的历史悠久了,估计有可能产生于严寒的冰川纪。
其实叫它杉松也是比较恰当的。它的叶子也像云南松,是针叶,一根根针刺一般,坚硬得很,硬扎得像一只只刺猬。
云南松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可以做盖房子的中柱,我们家老四合院房子的柱子、房梁,全都是用砍伐自村子前后的巨大云南松,那是解放前,爷爷手上所盖。但是杉老树我却没有见过那么粗大的,大概它生长缓慢,难以长得和云南松一般粗壮。
我们小的时候,老家村子前山和后山还有无数比大碗口还粗的杉老树,但是毁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之初。村后很远的穆家大地、冷风箐、秧田湾一带,水桶、盆子粗细的杉松,包产到户初期还密密麻麻,也很快毁于当时。
那时,穆家大地、冷风箐、秧田湾一带,苍劲盘曲、古老粗壮的杉老树、云南松,粗壮高大的水冬瓜树,遮天蔽日的麻栗树和麻栎树密密麻麻,林间枝叶藤条牵绊,难以行走。我随母亲去放牧生产队的牛羊,不小心走入林深处,鸟声令我惊心,兽动令我丧胆,还经常突然遭遇豺狼。我好几次差点落入豺狼之口,母亲、还有牛羊与豺狼瞠目相向,最后豺狼才被吓退,我被吓得大腿弹三弦,小腿弹五弦,弥久依然心有余悸。母亲因此不敢多让我陪她上山。但是我经不住神秘的深山老林的诱惑,也包括满面银须虬扎的杉老树的诱惑,所以常求母亲带我上山。
当时母亲上山砍柴,也就是主要砍杉老树和水冬瓜树。云南松可以做木料,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好像很少有砍来做木料盖房子的,家乡人就砍它们来做烧柴。大量的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在那时遭受灭顶之灾。
砍得光山秃岭,男人们就用十字镐、斧头去刨挖树根疙瘩,担回来,冬季可以放进火塘里烧火向。
无论母亲上山砍柴,还是父亲上山刨挖树根疙瘩,我有时都会陪他们去,因此亲眼目睹了家乡一带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遭受灭顶之灾,特别是杉老树和水冬瓜树,几乎灭绝了。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