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曾经是一个虚幻的梦……
那年,我六岁,见别的小朋友都背着小书包上学了,也缠着母亲要上学。母亲就背我去报名。学校老师一看我瘫软的双腿,为难地表示收下我有困难。虽然母亲说了好半天,可终于没报上名,我委屈地哭了。为什么我上不了学呢?我能数到一百,能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好多的字。母亲哄我说:“乖,不哭,咱以后上大学……”大学是什么呢?大学很大吗?我不知道,没读过几年书的母亲也说不太清楚。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大学是一个美丽、神秘的地方。后来,我拄着双拐上了小学,又上了中学,我总忘不了母亲说过的那句话,“以后上大学……”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了。看着同学们都在为生活即将展开新的一页而激动、而兴奋,我的却心冰凉冰凉的。我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就要和同学们分别了,学生时代就要结束、也许永远永远结束了。等待我的是什么?眼前只有一片茫然,路在哪里呢?我不敢奢望大学会接受我这样一个拄着双拐的学生,不敢。
我毫无目的地参加了高考,不假思索,也没和任何人商量就填了自愿。交上去不一会儿,收表的老师叫了起来:“我反复交代该怎么填,看这,三个自愿填一个学校怎么行?这后两拦不就报废了?”我拄着拐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他这才看表的姓名,“哦,是你的……”就不再说什么,收了自愿表。要换了其他同学,一定会被训一顿,然后换表重填。而对于我,自愿没有丝毫的意义,这谁都明白。我直觉得鼻子发酸。
我的高考分数居然上了本科录取线。到招生工作快结束的时候,省招生办电话通知我去一趟。我的心好跳啊:叫我去干什么?难道真有奇迹发生吗?……母亲陪我匆匆赶到省城。我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不那么沉重了,拐杖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也很悦耳,象在为我欢跳的心伴奏。母亲几次叫住我,让我慢点儿,别摔着了。
我们赶到招生办,一位身着中山服的同志接待了我们,他是某大学负责招生的,因为我的三个自愿都是他们学校,分数还不错,想见见我。一见我这样子,自然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他随便问了我的一些情况,眼睛不停地审视着我的残腿、我的双拐,这是一种让我十分害怕的目光。我无话可说,只有母亲还在可怜巴巴地向他求着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脑子空空的,耳畔嗡嗡地响着。……寒意从四面墙角袭来,我感到好冷好冷,真的冷到心里去了。
从招生办出来,心底酸酸的,象是刚做醒了一场美梦。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母亲的陪伴。我忍不住要回头去看那高大的建筑,母亲问:“您看什么呢?”我没有回答,走了几步,仍旧回头。泪涌了出来,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的大学,曾经是一个悠长的梦……
辍学在家,生活是安适的。没有了高中住校时那潮湿、杂乱、六七个人挤在一起的寝室,没有了天花乱堕的吹牛皮和五音不全的歌声,没有了紧张考试后的蒙头大睡,没有了三分钱的白菜汤上浮着的一星油花,没有了衬衣领口上油腻的汗渍,没有了寒冬从破窗户里吹进教室的冷风……
生活是安适的,有母亲的精心料理。我从一个斑斓的世界,走进了自己的小天地——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窗前一张书桌,桌子下是母亲泡菜的坛子,窗外是一块菜园地。坛子里时常释放出腌咸菜、泡萝卜发酵的气味;菜地里的青菜绿了,茄子紫了,葱头上顶起一个蒲公英样的小花球。园子一角,一棵背阳的梨树孤单地开着一朵苍白的小花……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我总是很早就起床,点起蜡烛,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一本本英语书里,有时甚至一天记上百个生词,我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成功。可我很软弱,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听到附近小学的上课铃,便久久地发呆。我的小屋窗户偏西,太阳光老是照不进来,而小学校的铃又总是那样不停地响,阵阵敲痛我的心。我终于没有自学成才,蹉跎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
有一个邓朴方,出了个张海迪,是全中国残疾人的幸运。健全的人们这才发
现,原来在那些残肢里,在那些失聪的耳朵里,在那些蒙上阴翳的眼睛里,竟然拥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竟然蕴藏着超常的耐力和能量!于是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应运而生,于是大学的门也向残疾考生挪开了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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