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枯黄了一个冬天的草地,依稀的有了绿意,草地上两株不甚高大的连翘,光秃秃的枝丫之上,忽然就呶出灯盏也似的蓓蕾。恍惚间,蓓蕾就被俏生生地打开,鲜艳夺目的花萼也似的小小手掌中,活泼泼地燃起一朵金色的火焰,流金的火焰竟然是一朵四瓣的偶数组合,在幽暗中惊艳的吞吐着袭人的光明。似乎也就是在一夜之间,一盏、两盏、三盏,终至于无量数的灯盏,便络绎不绝地被点燃,密密簇簇地挂满了枝条和树身。远远的望过去,宛若纯粹用刚刚才铸造出的崭新的西班牙金币装扮出来的一株金碧辉煌的圣诞树。似乎来自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微风中,金币与金币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金属之音,似乎奏响了斯特劳斯的中国特色的春之声。
让人为之感到遗憾的是,灿烂和明媚也不过数日,这擎亮满树的点点如金的灯盏,还没得及全然灼洗冬季悠久的荒芜,便悄然消隐了自己,为的是突显别个。分明是蓄谋已久的,要给未来腾一个位置,连满身皇家专擅的尊贵的明黄色也毫无例外,而且是在人们的漫不经意间,便被老枝上庸常如百姓也似的鸭绿鹅黄所遮蔽。
随着嫩绿的枝条的茁壮成长,和翡翠般叶片的日渐肥大,它们全都心甘情愿地憔悴了自己,如同日渐瘦生了多情的伊人,弧形的金色花瓣周遭,火烤一般焦黑了边缘,终至于飘零如雨,石火也似流金于三月的茵陈。
如同金币离开了钱袋,鱼儿脱出了水塘,明黄的花瓣,就这样匆促地,还有些依恋地,告别了妊娠的花萼,从高高的枝头跌落草地,香消玉殒。这是规律所使然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命运或曰风范也有两种,一种是杨万里“懊恼春光欲断肠,来时长缓去时忙;落红满路无人惜,踏作花泥透脚香!”多少有些怨怼。另一种则是龚自珍“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便富有菩提精神了。
哦,春天,这大象无形的生命之炮捻,便是这样一根一根点燃的吗?会炸伤自己么?这大音稀声的自然之歌哭,便是这样一拍一拍地呜呼的吗?会乐极生悲吗?这大巧若拙的众生之相,便是这样一树一树绽放的吗?会恶果自食么?这大慈大悲大坚大忍的天地之心,便是这样一枝一叶一砂一石一点一滴一鳞一羽地安放的吗?会化人的痴愚?启人的智慧么? 自然强梁若斯,人类必须坚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郑重,对自然时时刻刻怀抱畏惧之心,以自然之心为自己的心,悉心体察自然的心思,揣度自然的意愿,顺服自然的规律,与自然亲密无间和谐相处,合二为一,共同前行,才会具备有始有终的可能。天地霸蛮如此,人类一定要“惕惕然”惺惺然”“跃跃然”诸事皆三思而后行,以天地之事为自己的事,好像给年迈的父亲尽儿子的孝道那样,如同在床前伺候生病的母亲一般,事无巨细都要以父母亲的身体健康为要,不但要多做善事,而且还要善于行事,始终不渝的慎思慎行的执守这种对天地的孝道,这样,人类的命运或许可以与天地共济,也未可知。
若有所失,亦有所悟:明黄斗不过草绿,花朵拗不过青枝绿叶,春天终须给夏天让位,花朵迟早会被绿叶掩埋。任尔万柴千红花满园,一枝独秀擅春权,终须草根来还原。诗曰:
红白初盛开,青绿便铺陈。
光阴才逡巡,花事已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