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浑身上下汗津津的,就想起了手帕,满屋子乱找。是有过很多小手帕粉红的、淡蓝的、素格子的、刺绣印花的……那么多好看的手帕,说不见就不见了,像鸟一样飞得无影无踪,问丈夫问女儿你们还有手帕吗?一齐回答嗨,现在都用纸巾,又方便又卫生,谁还要手帕。
手帕有什么错,竟不如一张纸中,说不要就不要了。
许多美好的事情都和手帕有关一个女子钟情一个男子,她多半不会直言"我爱你","我要嫁给你",而是赠给对方一块绣满她秘密心事和美丽愿望的手帕。于帕的质地也多半是棉布和丝绸,合在一起传递着一种朴素、温婉、天长地久的情感,一块自己的手帕如果沾上他人的泪水,那么以后的事情将会因此而变化。我们常在电影或小说中看到这样的情节两个关系正常的善男信女,如果男子有机会掏出自己的手帕替这个女子揩去泪水,那么以后他们俩的关系肯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小时候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一件小事跟我闹翻了脸。有天她主动与我和好,我赌气不理她,她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周水从指缝间滴落下来,我不为所动,只是礼节性地把我的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她把手帕抖搂开来,擦拭着眼泪,又将手帕折叠成小万块,继续擦拭着眼泪,看着我的花手帕被她的泪水浸润得湿淋淋的,我再也支撑不住了,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至今在箱底珍藏着两块旧手帕,那是姐姐和母亲生前的随身携带物。"文革"中,十岁的姐姐死于一场被耽搁的疾病。十几年后,母亲又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英年早逝。两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离我远去,她们留给我惟一的纪念物就是两块旧手帕。棉质的手帕已被她们生前用得异常单薄,隐约可见的花色上面布满了她们最细微最真实的痕迹。想念她们的时候,我就从箱底拿出手帕,抖搂开来,母亲和姐姐就从看不见的远处走近来,带着她们水不消逝的气息、体温、话语和我安静地呆上一会儿。我把手帕捧在掌心,我掂出了她们各自灵魂的重量,原来一个人灵魂的重量就是她自己手帕的重量。
手帕曾经是世界上最浪漫最实惠的物品。我们用手帕传递爱意表达友情;用手帕遮风挡雨、驱寒御冷。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刮起了风下起了雨,小伙伴们纷纷掏出手帕,顶在头上,远远看去,半空中飘舞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花手帕,宛如天女散花般好看。在学校得了五好学生、劳动模范,奖品顶好是一支圆珠笔或一块小手帕。我十三岁时父亲从西安开会回来,带给我惟一的 礼物也是一块别致的花手帕天蓝的底色上,印有嫦娥怀抱玉兔,裙裾飘飘,水袖长舞奔向月宫的图案,那是我众多花手帕中最好看的一块。
从何时起,人们告别了手帕迎来了方便快捷的纸巾时代。一切都变成了一次性消费,一切的一切就像垃圾一样不值得回味、留恋。动情动心的眼泪越来越流不出来了,有的只是情欲刺激出来的眼泪,和洋葱、青椒刺激出来的眼泪没什么两样儿,是那种擦一把就随手扔掉的眼泪,友情的眼泪也哭干了,充盈在人眼眶中的是利用、利益和利害冲突。那个绵长、朴素、经久不衰的时代随着手帕一同消逝了。
你还有手帕吗?问这话讨人嫌,再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