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时父亲过世,妈妈带着我和四岁的弟弟到台北,投靠环境也不算宽裕的阿姨。
阿姨待我们不错,但我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一旦离开我们住的小房间到客厅、餐厅,就像是到别人家做客,不但行为要规规矩矩,讲话也不敢大声。自己喜欢的玩具,如果表弟也喜欢,就要先让他。表弟有很多玩具,我却只能在一旁看他玩。弟弟年纪小,常为了抢玩具和表弟大打出手,妈妈只好把弟弟送到外婆家。
阿姨劝妈妈把我们两个留给爷爷奶奶照顾,才有机会改嫁。妈妈坚持不肯送走我们,和阿姨大吵一架。之后,妈妈决定不管再怎么困难,也要搬出去,一家人住在一起。
我害怕阿姨会偷偷把我送走,因而表现得更乖。吃完饭帮忙洗碗,也学着洗自己的衣服;中午不敢麻烦阿姨帮我准备便当,只好当全班唯一的例外,每天拿着妈妈写的假条向学校申请外出。那时,我不够高,看不到自助餐餐架上的菜,只好每天到市场吃面。如今,一提到阳春面,我还会有反胃的感觉。
有一天,姨丈请同事到家里做客,阿姨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因位子不够,等大家吃完,桌上满是倾倒的酒杯,我和妈收拾了一下桌面,捡着盘边的剩菜吃。收拾碗盘时,我偷偷告诉妈妈,我因为吃不饱,本想向阿姨要肉松,但我想,阿姨为了宴客准备很久,如果我还要肉松,大概太没礼貌了,妈妈忍不住转过头去,泪水潸然落下。
于是,我们母子就趁着家里乱哄哄时溜了出去。我们到一家卖鲁肉饭的店,他们的鲁肉是大块的瘦肉,不是只有碎屑。妈妈和我都已吃过,但却很兴奋地点了一道又一道的小菜,鲁肉饭一碗接一碗叫,好像这些都不用钱似的。我们还破天荒地叫了两瓶苹果西打,学着人家举杯庆贺。我深深地体会到一家人能自在地一起吃顿饭,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一边喝着最爱的苹果西打,一边听妈妈说我们就快要有自己的房子,可以把弟弟接来一起住。当时我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一餐比这一次还要奢侈了。
也许是吃得太胀,我和妈还没回到家就觉得胃痛,痛到必须躺在公园的椅子上,可是却又忍不住一直笑。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只是跟着妈妈笑吧。妈妈又在笑什么呢?像是小孩子趁没人看见时偷吃糖果,得意的笑;然后吃了糖咬伤嘴巴也不敢跟大人讲实话,只好自个忍着的,无奈的笑。就笑吧,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妈妈说天上的星星,有一颗是爸爸变的。我想,一定是最亮的那颗,因为它和妈妈眼睛里的泪珠一样亮。我躺着不想离开,觉得一家人好近好近。
回到阿姨家,客人已经离开,阿姨正在收拾牌桌,也没有问我们去了哪里,一见我们进门就问:“今天办的这桌味道不错吧?”我和妈急忙地大声回答:“很好吃。”然后彼此相视而笑。
一年后,妈妈存够钱,买了一间只有10余坪大的公寓,把弟弟接回来一起住。透过窗户看着夜色,我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告诉弟弟:“那一颗就是爸爸变的。”在我们的小屋里可以感受到一家人离散之后团聚的温馨,3个人彼此相拥看着窗外的星星。那年我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