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去,一会儿,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就摇落了多少花,墓地的草色更绿了,放眼望去,死的,寂静的高处,竟是生的,绿意喧嚷的高处。
当,钟声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我身体内有许多石头掉下去,一直掉下去,掉进一个看不见的虚幻的尽头。当,钟声就这么响了一下,钟声里,有多少婴儿临盆,我听见哭声,剪刀声,床单声响成一片;我听见草地上森林里鸟儿孵出蛋壳的声音,白蛾从茧里飞出去的声音,蛇蜕掉去年的皮轻快地滑行在草丛里的声音;我听见许多声音沉落下去,变成寂静。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此刻,有多少片雪落在多少睫毛上?纯洁的白,对着一个长久陷于灰黑中的世界做着大规模的占领。乞丐和国王,猛虎和绵羊,都拥有了自己的一份干净和寒冷。宫殿和低矮的茅屋,都有了天堂的屋顶。这个瞬间多么美好,天鹅都飞回来了,曾经拥有而不幸失去的纯真都回来了。监狱里的囚徒和雪地上漫步的诗人,都看见了自己的童年,看见了世界的良心。
哗,此刻,多少印刷物被翻阅,新闻,废话,谎言,古代的诗情,当代的泡沫,漫过无数手和眼睛。我看见一伙歹徒从同一个血腥故事里溜出来,同时进入许多人的生活。我看见许多写满文字的纸在化浆池里死去。
瞬间,瞬间,在这个瞬间里,海卷起多少波浪又熄灭多少波浪?多少螃蟹在风浪深处用意志的铁钳紧紧扣住岩石,为暴怒的大海守住了一丝宁静?
嚓,静夜,我听见空中流星坠落的声音。这迷人的死的光辉划过屋顶,划过意识的深处。我想起无限的宇宙里,永恒的时间长夜里,多少恒星正在寂灭,多少新的银河,新的星球正在诞生。嚓,流星划过的瞬间,照亮了我对无限的想象。我正是置身于无限里想象无限,这个瞬间包含着无穷的事物和命运。
而我的母亲并不想象这些,在这个瞬间,她正在为孙子缝一双小棉鞋,她手中的针线,缀连起琐碎的事物,而此时,她的头顶,一片云正在缝补寂静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