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结婚的那个年代时兴三大件: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只是,母亲嫁给父亲时,一大件也没见到。哦,不对,应该算是有一大件吧。那是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哗啦啦响的老旧“二八”自行车。
可以想象,我爷爷当年的家境状况是何等水平了。
乡下人常说:“男人是耙耙,女人是篓篓。”意思是男人主要是在外面干活挣钱,但能不能把日子过得像样则全在于在家经营的女人。这算是那个年代“好女人”的规范标准吧。
母亲当然也不甘心落后。她一边做民办教师,一边和当老师的父亲抽空下地干农活,一边还要全权打理家里的那一大摊子事。那时候的家务事可不像现在,有钱皆可搞定。所以,一切皆需亲力亲为,自己动手。从做饭、洗衣到缝衣服、做鞋子,以致编笤帚、捆扫帚等等,都得耗时费力,手工制作。细思量慢琢磨后发现,母亲那一代女人已经被无形中要求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了!
结婚几年下来,母亲牙缝里省毛票,竟攒了一百几十块钱!要晓得母亲那时的工资只有5元,还是村里给付,晚几个月付都是家常便饭。父亲那时的月薪也就27块钱而已。真不晓得母亲是怎么存下这笔巨款的?
可是,还未等母亲将平生第一张银行存单捂热,从郭姨夫(母亲的叔伯两姨姐夫,在罗家英公社的信用社上班)那里知道消息的舅舅,就隔三差五来要钱了!今天要买运动鞋,明天需要运动器材。母亲被折磨得难耐,将“巨款”一次性取出,又和同事朋友筹借一些,托人搞到一张供应票,添置了她此后钟爱了许多年的一大件:一块瑞士原装进口的英格手表。等我上初中学习了英语课程才知道“英格”乃是音译,原名应为Enicar.等我在呼和浩特市区买了房子接母亲来住,收拾乡下老屋的物件时,竟然看到了那块英格表的发票:价格225元,日期1972年3月27日。
添置第一辆新自行车是因为哥哥已经在我们塔利学校读初二,初中毕业要去离家十里之外的公社中学--呼和浩特市第二十二中读书。就算住校也需要骑自行车往返,何况当时的呼和浩特市第二十二中也没有住宿条件。所以,买一辆新自行车对于掌管我们家微薄经济的母亲来说,已经是一件势在必行的大事了!母亲如何筹集资金,又如何和父亲商量怎么弄到一张限量供应票,我已经印象模糊了。只记得到了那年暑假,父亲终于从罗家营公社的供销社推回了一辆飞鸽自行车。一家人喜上眉梢的那一刻,母亲也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一年是1979年。
一台脚登的机械缝纫机恐怕是那个年代每个操持家务的女人最切实的梦想。毕竟一家老小的穿戴,就算一人一年只添置一套衣服也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大项目啊!对于精力和时间都要分成三块来使用的母亲而言,这个愿望应该更强烈!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母亲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和母亲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算是将那一纸箱子零部件组合成了一台完美的缝纫机。他们俩装装拆拆,试试停停,吵吵嚷嚷,折腾得满头大汗,总算天黑前成功了!整个晚上,母亲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
此后,一有空闲,母亲就坐在缝纫机前,脚踩踏板穿针飞线,忙乎个不停。那年秋天开学时,我背上了漂亮鲜艳的新书包。过春节时,我穿上了姨姥姥剪裁、母亲用缝纫机缝制的一套新衣服:朝霞红的棉绸褂子和海水蓝的加厚的确良裤子。我好喜欢好喜欢这套新衣服,以至于舍不得穿,过完年便让母亲给我小心地叠放起来,想下一个春节继续穿。谁知到了深秋时节,母亲整理柜子,我随手拿出自己珍爱的这套衣服试穿,竟然绝望地发现裤腿半吊着、手臂全裸着。我的伤心一瞬间风起云涌,难以控制。要不是母亲承诺再给我做一套同色同款的,我不知道那个下午自己还会声嘶力竭地号啕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