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工作做完毕,关上门来守安息。天石天军站着岗,耶稣就在我房里。铺铺被,我就躺在主的怀里睡。主耶稣赐恩典,保我一夜得平安。唱个灵歌养养神,耶稣不叫我胡想。我要睡觉合上眼,耶稣领我上天堂。
我“扑哧”一声笑了:“姨姥,您信耶稣了?”
她受了一惊,本子掉到地上,很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说:
“我信神,不信神是不行的。信神后,孙大娘家的猪崽子一天就卖掉十个,揣回来响铮铮的三百来块,乐坏了一家人;马凤兰也不象过去那样爱骂她男人了,她家的牛不但越长越招人稀罕,而且前天圈 里又独独多了一头大牛,粗腿、圆肚、大头,从牙上看年岁不大,一问,不是咱西林村的物,你看神不神?”
“那也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说。
“神牛,”姨姥反复地说,“神牛,神牛。”
温成大婶的左眼炯炯有神,右眼则大而空洞,黯然无光。她的右眼是今春上山伐树时被一棵小树丫戳瞎的。阳光前进到她右眼时,就偃旗息鼓,好象一队身穿军服的将士,走到了绝望的峡谷边缘。
我长这么大,在西林村,还是第一次听到由这么多人合唱的歌声。
这是一种柔婉、绵长、韵味深沉的歌声。它象农家除夕的饺子一样,带给了这些疲惫辛劳为生活奔波的人们无限幸福。
西林小教堂是我见过的教堂中最简朴、最别致、最有风格,同时也是最古怪的一座。
它诞生的历史还不到七个月,但是作为房屋的存在,却已经八年之久了。
这是教长温成大婶的一爿豆腐店。除北墙是砖的外,其余的都是土坯垒成的。房子跨度不大,由于年久失修,东边山墙的柱脚已经半朽,因而西面象船头一样翘着,而东面则象重载的货轮一样深深地吃进地里。房子的四围,是一大片草场。春季的时候蜜蜂都跑到那里找花粉吃,而一到了盛夏,温存的草长得茂密时,不只是些小动物,就是那些厌倦了炕头生活的人,也愿意钻到那里制造出一些风流韵事来。
当然,这不是冬天的话题。
此时的太阳已经不象初升时那么羞答答的了,先前堆在天边的那些绯红的颜色已经消失。因而阳光象过了门的小媳妇一样泼辣起来,山上的白雪被它映照得更加灿烂。
我看见温成大婶打着手势在教一首新歌,唱诗的人象一片向日葵微微仰起了头。姨姥在仰头的时候用手绢擦净了漂泊在眼角的泪花。
四姨说,自从姨姥信教后,姨姥饭量大增,一顿饭足足可以吃两个大馒头,还不算稀饭。而且屋里的活也全都包揽了,听说酸菜缸上压着的那块大青石就是她一个人从石头山上背回来的。
我知道,不到中午他们的礼拜是不会结束的。就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小教堂,沿着被白雪覆盖着的草场到马凤兰家去看那头“神牛”。
“神牛”果然与众不同。当马凤兰的丈夫把我带到牛圈时,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如姨姥所说的肚圆、腿粗、大头的牤牛。
它健壮英俊得像一个成年男人,仿佛拉一天的犁杖下来也不会疲惫。它的眼睛象日光下的雪山那么迷人,毛发是浅棕色,即使在暗处也明显地看出了那上面的光泽。
“它就是自己来的?”我问马凤兰的丈夫老赖。
“你不信?它真是自己来的。“老赖有点缺心眼,豁着一口的牙,白白唬唬地跟我说:
“那天清早我一靠近牛栏,刚把草料倒在槽子中,就看见它了,当时还吓了我一跳!它的身上没套任何绳子,也不见伤,油光光的,我还当是谁家的牛走错了栏!可一想在西林这屯子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牛呢。肯定是我屋里人信教感动了天老爷。”老赖说得唾沫星子四溅:
“我要骗你个小翠子呀,咋着?我老赖就是你孙子!”
我跟老赖整整是两代人,差一个辈份,他跟我个小姑娘赌这样的咒,实在有些荒唐。于是,我就顺水推舟的说:
“神牛便是神牛吧。”
老赖惊喜地翻翻眼珠,嘴角淌出一线口水。
过年杀鸡宰鹅的事历来是姨姥一个人的。可今年姨姥却坚决不干杀生的事了,而且也戒了烟酒。
四姨夫杀鸡就象砍柴一样,把脖子拧歪放在木墩上,举起菜刀“嚓”地一剁,鸡头就象一朵鲜秾欲滴的花垂落到地上。姨姥见着自然骂四姨夫一顿,而我的两个表弟则为四姨夫痛快淋漓的剁法而痛快、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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