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姨姥问我去过教堂后头痛病是否好了。我摇摇头,她就用筷子敲着我的碗沿,说我不诚心,什么病也不会好。四姨听了,皱了一下眉,但是没吱声。四姨夫捺不住性子,瓮声瓮气地说:
“那都是自己骗自己。”
“你不信,你就不信!你不能对神不恭敬,在我家里还没有出过这样的败类!”
“我就不相信所有的教徒都真信那个!”四姨夫不打算吃饭了,他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你怎么敢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姨姥扯着嗓子上的几根老筋在吼。
“算了算了,有什么好争的。”四姨不满地插言。
“你就咒神吧,你再打猎时小心滑雪板弄折了你的腿!
“大腊月的,诅的什么咒!”四姨对姨姥的火气在升级了。
姨姥最近怕起四姨来了,因而四姨一动气,她也就不敢再吱声。四姨是西林村的党委书记,教堂的事多多少少要由她来掌管。现在姨姥他们这些教徒正在为能新建一个小教堂而奋斗。因为现在的小教堂已经摇摇欲坠。四姨完全可以出面向政府打个报告,请一批款来。
于是,我就马上变换个话题。我说明天是腊月二十三了,过小年,应该给父亲去上坟了。
谈到上坟,姨姥便叹气了。她说我爸爸死得早,就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她说烧不烧纸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心意到了就行。我明白,她信教后,是不允许烧纸的,也就默不作声。但临睡前还是打了厚厚的一沓纸钱。
上坟须是上午日出之后。
第二天早起我发现灶台上放着三包用黄裱纸包的菜。有煎鱼块、炒鸡蛋,还有一个葱爆肉,都是父亲生前喜好的。姨姥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单调的风景擦眼睛,我知道她在伤心落泪哩。
把烧纸和炒菜打点在一个竹篮子中,朝腕上一挎,我就去商店买酒了。
在大城市住得久了,你走进西林的小商店,会有一种恐惧心理。因为商店不大。顾客稀少,店面就显得冷清,连营业员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走进去,几双疲倦的眼睛就亮闪起来,很刺激地向你逼射来,给人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小翠,又是买酒给你爸上坟!”
“嗯,温成,拿瓶最好的。”
温成答应着,背过身到货架上取酒。温成还是那么瘦,半年不见,胡子更稠了。
“你也在读<圣经>?”我发现柜台上躺着一本《圣经》。
“我妈当教长,我自然也是半个唯心主义者了。他们说耶稣是个大医院,能治万国古怪病,我看看,我的病该怎么治?”
“你结婚就好了。”我低声告诉他。
他苦笑笑,把一瓶富裕老窖放在我面前,“拿去吧,你爸爸好歹教过我一回,也算是我尽弟子孝心。”
我知道推让下去就难免虚假,何况我和他之间还有过姻缘,所以也就不付钱,把酒放在竹篮中。
“今儿小年,你妈又在家忙着送灶王爷了吧?”
“她老人家一大早就拉着手推车去上山拣柴去了。”
“她不送灶王爷了?”
“送什么,她说只要信神,别的便都不用信了。”
以往到小年的那天,温成大婶送灶王爷,排场可是整个西林村的女人都张口结舌的。她不但要把供给灶王爷的东西做得全,摆得哪里都是,而且要把香火烧得旺,晚上祭灶的炮仗也独一无二地响得轰轰烈烈。
而今年,没有了这种情调,总觉得好象是吃了无盐的菜,不是滋味。
上坟回来,弥漫在清晨的冷雾消失了。天空蓝得透明,山雀飞得很潇洒。几只狗在小松树林的空地上刨雪玩。
路过马凤兰家的时候,我见老赖傻乎乎地提着一根牛绳,晃在大门口表演套牛的游戏。七、八个小孩子象熊猫一样圆滚滚地围着他,笑得咯咯的。老赖没戴棉帽子,耳朵冻得红红的,象两只公鸡冠子。
“你们家的神牛爱吃料么?”我问他。
“爱吃死了。”老赖嗬嗬地笑着,“吃得肚子胀得好象怀了三胎的婆娘!”
“赖货!”马凤兰提着脏水桶出来,浇了老赖一脚的湿。很快,老赖的鞋上结了一层薄冰,闪着很诱人的光。
老赖笑笑,拧了一把马凤兰的屁股,连连说着“睡觉去,睡觉去”。就光着响亮的秃头回去了。孩子们也象抢足了食的小猪一样,不慌不忙地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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