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戏曲中,除了京剧这个"大腕",我最喜欢的还有越剧和豫剧。喜欢京剧,主要是喜欢程派青衣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凄婉唱腔。特别是由张火丁或迟小秋演绎的《锁麟囊》、《荒山泪》,更是我的至爱。而越剧中的尹桂芳、王文娟和袁雪芬老师所代表的三个流派,也常常让我闻之"色变",听一回,内心好几天都怅然不已。
热爱豫剧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是我的家乡戏,而且我的家人中,就曾经有在河南省豫剧团工作、并为之付出一生重要代价的成员。这个人就是我的叔叔。
青年时期的叔叔毕业于某大学的戏曲导演系,而后被分配在豫剧某团担任导演工作。他不仅会导戏,似乎更爱唱戏,而且唱得并不差。据说,有一次,他忍不住技痒,上台客串了一把《朝阳沟》中的"栓宝",俊美的扮相和极具磁性的唱腔,竟然把那个靠吃"栓宝"这碗"饭"的真正的演员给"盖"了。
不知是哪一年,他和本团一名女演员产生了深深的恋情,并且很快成了单位一个没有公开的公开秘密。叔叔为此常常惶恐不安。因为,在开封老家,他还有另外一个"她"--尽管当时只是定亲而没有结婚,但叔叔知道,他的这一自作主张的叛逆举动,在传统而古板的双方父母那里,要想"通关",势必比登天还难。
叔叔的担忧不久就得到了应验。
一天,他收到一封老家发来的"加急"电报:母病逝,速归!看到电报,叔叔一路哭着往家赶。出人意料的是,当他乘坐的汽车刚刚进入家乡的车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他分明看到,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正精神抖擞地前来为他接站。一头雾水的叔叔愣了半天,揉了揉已哭肿的双眼,赶紧下车准备问个究竟。这边厢,叔叔的一只脚刚跨出车门,那边厢,爷爷奶奶几乎异口同声地厉声喝道:
"小冤家,跪下!"
接着,两枝明晃晃的实木拐杖,不由分说一齐敲打下来--直到这时,叔叔发懵的脑筋才开始转过来弯儿……
回家的第二天,孝顺的叔叔就在爷爷奶奶威严而无情的拐杖监督下,与现在的婶婶举行了简朴的婚礼--仅仅一个多月后,他就被从单位"开"了回来。他从此辞别了心爱的戏曲艺术,半道改行做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并在后来拥有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汽车修配厂,日子总算还过得去。听说他和婶婶一辈子感情好像也没出过什么波折,甚至都没吵过架,抬过杠,红过脸。
不过,几十年里,好像也没有人听他再唱过一句半句他心爱并"拿手"的豫剧--连他的女儿们都没听过。因此,她们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成为她们的父亲之前,曾经是一个在戏剧舞台的台前幕后都堪称风流倜傥的英俊小生。
叔叔于几年前突然病逝,时年不到60岁。
那时,我还在部队服役,正忙着带兵训练,没能回河南老家参加他的葬礼。后来,母亲给我讲了叔叔上面的这段连他自己的女儿们都不知道的往事,我听了,哭了……
叔叔走了,可是,他的那段爱情故事并没有被深深地埋葬进他的坟墓里,--岁月远了,他的爱情却还活着……